楔子 蛰 一（1/ 2）

今日竟是有着阳光，再加上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和风细细吹着，实在让人从心头里面便是生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感觉，相伴的，竟是也有些让人心生欢喜。

对于似乎永远都看不到阳光的灰陆来说，只要有阳光从长年遮天蔽日的乌云之中透漏下来，就完全是一个可以称之为阳光明媚的日子，哪怕只有一丝一缕，或者一尺。

晟家堡，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镇魔谷内有了这么一个地方。

晟家堡四面环山，尤其是西面不知多少里外，有一座山峰直插天际，高处完全没入了黑云之中，无人知道其究竟有多高。

山的名字叫做白山。

若从极远处看，山体就像一根巨大的白色柱子一般，故此得名。

而其余三面的山脉，虽然也高，但其高度却至少肉眼可见。

晟家堡共有三层城墙，里里外外纵横七十四条街道，其中在最里面的那一层城墙包围之中的，是晟家堡内城所在，主干道，共有四条大街，依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对应着东西南北四条主要的街道，堡中人戏称为四神兽之街。

而其余的街道，有小道，有大道，当然，说是大道，却也无法与四条主干道相比，也有巷弄等等。

如今在各大主要街道上，偶尔会有那么一辆两辆马车奔行而过，大都是写着刘氏商行的，但是并无一个纵马疾奔者。

按理来说，如此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城里应该很是热闹才对，而事实上却是，除了菜市街里面的摊贩以及购买的人群之外，其余地方，大都半晌也见不到一个人，偶有行人，也是一副神色匆匆，好像有急事要办的样子。

在四神兽之街的中心处，是一座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修缮过的高塔。

塔名烈狱剑塔，共有七层，高约有八丈，塔身是由一些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巨大岩石所砌成，猛一看就好像是一堆石头从下面垒到了上面，不仅毫无半点美感可言，甚至最底的那一层，连个能够进入内部的门户都没有。

高塔整体制作，简陋二字尚不能形容其万一。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那些岩石看起来似乎是经受了十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有很多地方竟然好像铁锈一样，黄黄的，用手一摸，就是一层涩涩的脏灰落下来。

奇怪的是，最上面一层却并不是最尖细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小的平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上比最下面一层还要大些。

这里虽然看着很丑，但下面最底层的地面上却是垒成了一个小花园，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种植了春岩，夏实，秋菊，冬牡四种花朵，每一种花占地半顷，这四种花顾名思义，分别是在春夏秋冬四季才会盛开，而过了季节，就会迅速败落。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极为好看。

春岩胜在色多，且不定，春岩花开之时，每一朵花的色彩种类都不一样，最多的甚至可以有九彩。

夏实则胜在花盘，不仅大又圆，且形状充满了大气之感，富贵之觉。

秋菊则胜在层次感，花朵虽然不大，但是花瓣错落有致，且分很多层次，从一到七皆有，足可令观看之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

而冬牡则胜在纯净，每一朵冬牡花皆是小儿拳头大小，且颜色粉中带红，偶有一年，大雪一至，冬牡花在大雪之中，挺立傲寒之姿，不知迷倒了多少晟家堡之人。

然而，花虽美，这里却被晟家堡的人叫做寂寞花圃。

大概意思便是说，这四种花朵都是终其一生，也只见同种，而见不到任何其他同类之花，不是寂寞又是什么。

就像，就像晟家堡一样。

在玄武大街上，正有一伙孩童一路打闹着向着白塔的方向疯跑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约莫有五六岁的梳着茶壶盖头型男孩，他手中正拿着一个纸鸢，只是似乎是为了逗弄身后的那帮小子丫头，并没有放飞，而是到处舞动着。

在他的身后，有六七个孩子呼喝着一路狂追而至，嘴中不断大声叫着，想要为首的那个男孩把纸鸢交出来，如果他们所嚷嚷的话属实，为首男孩手中的纸鸢，似乎是从他们某一个人手中抢夺过来的。

孩子们一路打闹，终是到了寂寞花圃，“茶壶盖”手中的纸鸢也最终被夺了过去，但是他却没有再去夺回来，而是两手放在了花圃的围栏上。

此时正是秋末冬初，冬牡花正是含苞待放之时，半顷冬牡花圃之内，已有一点繁花盛开的气象，然而男孩却没有看那些不知为何能够在冬天反而能够盛开的花朵，而是仰头眺望着最里面一层城墙的东城门内侧的高空之上，小小的脸上，满满都是仰慕，崇敬以及向往，那里是青龙大街的方向。

在青龙大街的尽头，快要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座巍峨的建筑，自地面抬头向上看去，这个建筑之前，足有九百九十九个台阶，被晟家堡中人称之为登天梯。

位于最高处的一片宫殿群几乎已经进入了云中，观之，颇有些飘渺，高远，不近人间。

宫殿群的分布，共有三殿七阁。

三殿一中二偏，左偏殿名观象，取意为观天下之象。

其可观天象，可观地象，可观人象。

右偏殿名为镇魔。

其意如名。

居于正中的大殿名为炼心殿，前殿是整个晟家堡当家的那几个议事的地方，而后殿则整个晟家堡的祖师堂，也叫洗礼堂，里面供奉着所有晟家堡历代被列为英士之人的牌位，截止到今天，共有一千四百五十七个。

之所以也叫洗礼堂，盖因这里也是堡内的男孩子接受洗礼，尤其是成年礼所受礼的场所，在整个晟家堡人的心目中，这里就是晟家堡的圣地，没有之一。

晟家堡中稍有地位之家的男孩子，在十五岁成年之时，无不希望能够来到这个神圣的地方接受堡主洗礼。

之后，便可执器披甲，为堡而战，若是能够在抵御魔潮的战斗中死去，那将是天大的荣耀，是可以被葬入英士冢的，其家中亦会受到堡主的大力抚恤。

而若是能够斩杀实力强大的魔物，能够积累功勋到一定程度的，甚至还可以列名于祖师堂中，此等荣耀便是大破了天去，为堡中所有男子，不分老幼，最终极的梦想。

而妇人，除了特殊的，其余一概没有资格。

在晟家堡，男子皆战士，而妇人，十一岁便可嫁人，之后能够多生孩子，就是她们天大的功劳，在这方面有着一系列详细的奖励制度，就算是平民家里也是如此。

这般道理，晟家堡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从男到女，就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即便如此，晟家堡直到现在也只有三万七千余人。

晟家堡这一代的堡主名为晟明言，是一个身材高大，但看起来却有些木讷的汉子，如今他便身穿一身土黄色的布衣，腰间随意用一根草绳系着，脚上穿着一双草鞋，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刚从地里插秧回来的农汉一般，在炼心殿内主位坐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在他的下首，分别坐着四个人，左一是一个身材矮小，但看起来却是短小精悍的小老头，他名为刘志常，是晟家堡内除了晟家以外，最为显赫的家族刘家的家主，也是整个晟家堡内的二号人物，目前整个观象殿便是在他的手中掌握着。

刘志常虽然身材短小，但是却喜欢穿长袍。

今日他身上穿的乃是一件繁星点点玉罗袍，其材质，若是一般人，恐怕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只会觉得那些不知是绣还是缀上去的点点繁星竟是还会发出点点光芒，瞧起来就只能用神秘和梦幻来形容。

而在刘志常的下首，左二的位置则是坐着一个身穿大红武斗服的妇人，她的一张脸蛋是瓜子型，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瞧着本是个大美人，可是自她的左眉角一直到鼻子的下端，一条巨大的伤疤就这么横亘在那里，里面的血肉都在向外翻卷着，在外层还有一些涂抹的药膏，可是用处好像并不怎么大，那些血肉的肉丝之中，甚至有着一层一层的黑色，看着好像是不久前才受的伤，完全破坏了她整个脸型的美感。

然而她此时却似乎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仰着头，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木讷汉子，满脸严肃，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叫刘小花，是刘志常的三女儿，也是晟家堡内最大的商行刘氏商行如今的当家人，就在方才，她才刚从外面交易货物回来，结果却是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刘志常，在汇报以后，刘志常觉得事关重大，竟是在十年以内，首次动用了惊魂钟，将堡主晟明言，镇魔殿殿主徐宝成，以及镇魔殿首席大弟子，也是目前为止徐宝成唯一还活着的弟子，徐香橙在最短的时间内召唤到了炼心殿。

徐宝成如今便坐在右首位，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无眉。

而她的脸上，一片又一片的老年斑就存在于那层层叠叠的皱纹里面，若是小儿得见，再配上无眉之相，绝对有止啼之效。

徐宝成坐镇镇魔殿究竟有多长时间，整个晟家堡除了堡主晟明言之外，恐怕就没人知道，对于刘小花来说，唯一有些印象的，好像是自晟明言的爷爷的爷爷在堡主位置上的时候，徐宝成便已经是镇魔殿的殿主了，算下来，至少已是有几百岁了。

徐宝成平日里基本不会出镇魔殿一步，一般来说，除了有魔潮之外，再大的事情，她也不会现身出来，她现在正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但看起来更像是，已经老得永远也睁不开眼睛了。

而徐香橙成为他的弟子，也只不过是最近一次魔潮的事情，算算时日，也就是二十年前而已。

徐香橙如今坐在徐宝成的下面，穿着一身布衣布裙，明明看起来年岁只有三十左右，可是全身上下，却是透露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事实上，虽然已经成为徐宝成的弟子，但是晟家堡内，大多数人却根本不认识她，见过她的更是寥寥无几，她除了早些年曾经在晟家，给晟明言的大女儿晟光作为一段时间的奶娘之外，其余的时间，就一直都在镇魔殿内，至今也没有嫁人。

作为一个女子，不嫁人生子，在晟家堡内便是天大的罪，可是晟明言却对此不闻不问，在座的诸位，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至少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提起这件事。

五人坐定，刘志常首先甩了甩袖子，说道：“既然堡主，徐殿主都已经到了，那么小花，你这次在杀魔关外，究竟遇到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吧。”

刘小花精神一振，仿佛等这一时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她正要开口说话，主位上的晟明言却突然看着炼心殿门外，问了一句：“晟光，她人呢？”

刘小花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噎了回去，但是倒也没什么不满，只是摇了摇头，殿内一时也无人回答，竟又变的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徐香橙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颇有些中性，说道：“禀堡主，小光三天前便已经出了炼魔门，最新报回来的消息是说，现在正在秋月山中，还不曾返回。”

“秋月山？她去那里做什么？”晟明言又问道，他明明不论从表情，语气，还是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刘小花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不从哪里来的寒意，如今虽然已经接近了冬季，可是对于从小习武的刘小花来说，早已是寒暑不侵，所以，这层寒意的到来，尤其让她心中一凛，不过却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晟光是晟明言唯一的孩子，虽说堡主夫人目前已是怀有六甲在身，随时都会生产，不过不管生出来还是没生出来，都不妨碍晟光是晟明言的心头肉。

晟光今年正好十岁，修习晟氏秘法极有天赋，仅是数年时光，竟已突破武童，达到了武生之境，很多堡中的老人都曾直言不讳的说，若是晟光是一个男孩子，那么晟明言说不定在晟光成人礼的时候，就会定下来下一任堡主的人选了。

只可惜却是个女孩子，再过一年也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只不过晟明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起此事。

武生之境，一拳下去，体内真气自然流转，可自生拳罡聚集在拳头之上，就是一头牛也能生生打死了，而炼魔门是晟家堡外城墙的南门，秋月山离晟家堡也就一千里不到，那座山中，最具威胁性的生物，无非就是些豺狼虎豹等野兽而已，对于晟光而言，并没有半分危险。

这也是刘小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的原因，大概是堡主挂念女儿了，却有些不喜小光擅自出堡，还一走数日。

至于晟明言并没有提起保护的相关人等，这一方面是因为对晟光的实力有信心，而另一方面，则是自从晟光进入武生之境以后，她便主动跟晟明言提起，以后出行再不需要护卫，而晟明言竟然真的就答应了下来。

徐香橙说道：“禀堡主，小光并未留下细说，但据属下猜测，大约是去寻找地粹了，毕竟距离上宗这次来人，时间算算也快到了。”

晟明言点了点头，一直木讷的脸上，便是有了一些笑意，说道：“也算她有心了，既然提到了上宗来人，刘叔，距离这一次上宗来人，还有多长时间？”

刘志常神情一凛，微微欠了半个身子，说道：“禀堡主，若按以往规律，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必到。”

晟明言神色又恢复到了木讷，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神情变化，他口气平淡的问道：“刘小花，地粹准备的如何了？”

刘小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晟明言伸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她也没有再坚持，坐下说道：“禀堡主，截止到昨日，共有赤土粹两万三千七百一十三块，黄土粹五千四百七十块，银土粹二十五块。赤岩粹四千七百八十三块，黄岩粹九百零七块，银岩粹十七块，灰岩粹一块。赤金粹一块。”

等了半晌，晟明言望向刘小花，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没了？”

“没了，这便是全部。堡主，我有一言，请堡主先行恕我无罪。”刘小花神色间并无惶恐，却平添了一分严肃，道。

“你说。”晟明言道。

“是，堡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堡内地粹如何使用指手画脚，但是我仍然要说，若是上宗来人，这些地粹，还请堡主千万不要一举献上，尤其是那一块赤金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了，不然，恐怕下次魔潮爆发，四象护城阵连启动都要启动不起来了。”刘小花说罢，站起身来，突然跪了下去，双手折叠，放于地上，以额触手，大礼相拜。

晟明言沉默半晌，刘小花又哪里知道，这世间的事，若是都能如此简单就好了，更何况就算自己愿意把这些地粹全部交上去，也还不到上宗要求的五分之一，如此巨大的缺口，上宗这次来人，他想要的那个东西，恐怕不但没戏，甚至连之前说好的一些东西，也未必能够兑现。

他问道：“刘殿主，下次魔潮的时日，可曾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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